我是一個恢復高考制度后從縫里掙扎出來的人。
30多年前的1977年,我參加恢復高考后的第一次高考,落榜了,這也是我預料中的事情。我當時不滿20歲,是一個已經干了7年農活的又黑又瘦的農民,文化程度只讀過農村大隊的附設初中。
1977年,當我第一次聽到恢復高考的消息時,心里砰然一動,覺得曾經是烏云壓頂的天空突然出現了一道透著光亮的夾縫,用我們的話來說:“老天開眼了”,我從沒有這樣激動過。我對高考沒有什么準備,因為我根本沒有一個學習的環境和條件。我們家里窮,父親是個醫生,在文化大革命中被批斗,最后在批斗會上被打死了。這是當年廣西賓陽縣瘋狂的事情。那時候我還小,和母親相依為命,過得很苦,而且被人欺凌。我沒有受過很正規的中學教育,當時能進大隊附設初中讀書,全是靠母親低聲下氣的去求當時的大隊干部,同時讓一些親戚想方設法去疏通關系。老師對我都很好,甚至在我初中畢業時,學校領導和老師都有推薦選送我升高中的意思,可是,在推薦會上,因我不是“根正苗紅”,所以被某個大隊干部擋住了,他還說:“這個學生不能選送,即使他學習再好也不行。”我就這樣沒了讀書的機會。由于我長得有點牛高馬大,13歲那年,被生產隊批準成了一個“半勞力”社員。在生產隊勞動,同工不同酬,我一天的勞動報酬,只是一個成年勞動力得到的三分之二,而我做的并不比他們少。我一天掙8個工分,算起來值2毛4分錢。我沒了學校,但我的學習興趣并沒有消失。我好好地把被抄家時剩下來的一些書籍整理好,一本本用牛皮紙包好封面。我當時的知識大部分就是靠偷偷著讀諸如我國古代四大名著、李白、杜甫的詩集和現代的魯迅、巴金、矛盾等,外國的普希金、高爾基、馬克吐溫、雨果、契科夫等作家這些所謂的“野書”得來的。那個年代,讀這些“野書”,如果被大隊干部發現了是要挨批的,弄不好會在群眾大會上點你的名,說你專看封、資、修的東西。我們通常是暗地里聯系幾個喜歡讀書的朋友兄弟,選在沒有月光的晚上,到家里交換書看的。我沒有選擇的余地,凡是書我都看,夜半孤燈,我沒有目標,沒有希望,剩下的只有對書本的興趣。
恢復高考后,我雖然知道自己基礎不好,但由于家里窮,沒有條件參加補習,然而,我還是毫不猶豫地報了名。在肅穆的考場,我生平第一次接觸到了一份很有分量很讓我激動的高考試卷。這一年,我落榜了,數學考了零分。結果雖然很慘,但我卻看到了希望。
我很珍惜高考的機會,我很感激鄧小平。我沒有在第一次考試失敗中萎靡不振,失敗反而激起了我的斗志。我知道我缺乏數、理、化和語法知識基礎,向母親要了幾塊錢,到縣城的書店里選了幾本復習資料。說是復習,實際上我有很多的東西沒有學過。數理化這些東西靠自學確實有點難。我把一些涉及到初中知識的部分認認真真地看了幾遍,感覺還可以,但看到高中部分我就死火了,很無奈。我只好在別的科目上下功夫。白天要干活掙工分,晚上一盞小油燈亮到凌晨2點3點,我決心把失去的找回來。
1978年,我決心再上考場。當時在正式高考前有一次預考,我是上午在地里干活時接到通知的。通知要求下午2點半鐘趕到鄉里的中學參加預考。我當時是穿著一身沾著泥漿,打著補丁的破衣服趕到10多里外的鄉中學參加預考的。走進考場時,在一轉角處衣服被課桌角掛了一下,本來就很舊的衣服不堪一掛,被扯出了一個10公分左右長的破洞,聲音有點刺耳。監考老師和其他看到的都笑了,我卻很淡定。預考我沒有被刷下來,不久便接到參加正式考試的通知。這一年我上榜了,但數學只考了4分。
當時高考錄取的比例是百分之四,給我發錄取通知書的雖不是什么名校,但我很滿足,我覺得,這個學校已經是我的天堂。而且,在這里讀書,每月還可以拿到15塊錢的政府補貼,這對我來說是一個多么大的恩惠。當時的15塊錢我是怎么花的呢?9塊錢飯費,2塊錢牙膏、肥皂費,剩下的3塊錢是給新華書店的。每次我回家,老媽都從懷里把她那苦攢下來,帶著體溫的幾塊錢掏出來塞在我的手里,但每次我離開時都把錢留下了。
那個時候,我對于知識幾乎是如饑似渴,就像一塊干透的海綿丟進水里一樣。我不知道那天是星期幾,那天是節日,除了教室就是圖書館,沒有誰逼著我,壓著我去學,但我學得很用心,很努力,因為我是在在幾乎看不到希望和出路的情況下,突然能夠再到學校讀書,所以我倍感珍惜,深感幸福,這也是一般人難以體會的。
畢業后,我成為一名人民教師。我不斷地完善自己,不斷進取,從小學教到中學,從中學教到大學,最后又轉了行。由于平時關注社會研究,現在已被作為社會科學專家推薦,入選廣西社會科學專家庫。我始終認為,沒有鄧小平恢復高考,就沒有教育的公平,就沒有我們這一代人的今天。(海誠股份南寧公司 白清秋)